聽說,狗的習性不好,多半是飼主不會教,和狗本身受不受教無關,那麼,我們除了是一群狠心的主人之外,還是一群很笨的訓練師。
 

排洩訓練便是一個很重要的項目。本來是在地板上鋪報紙,讓他知道方便的位置,可是,自從台北市實施垃圾分類後,為避免過多的垃圾產生,就放棄鋪報紙,改採讓他學會在廁所裡方便,但我們忽略了,狗不是貓,無能學會在廁所馬桶上方便,因此,我家廁所的地板,常因刷洗他的大小便弄得濕漉漉的,並且,家裡開始有了洗也洗不掉的,我很討厭的,狗味。


就像是要享受便必須付出代價一般,這排洩訓練馬可先生怎麼也學不完全,我們時常因為他隨處便溺處罰他,馬可先生也為此受了不少皮肉之苦,真懷疑他是一隻笨狗。但機伶的他,很快地便學會了虛張聲勢的伎倆以求自保,一旦犯了錯,家法還沒揮下去,就先驚天動地的哭號起來,好似領受了多少毒打一般,這先聲奪人的賤招多少發揮了效果,為了避免鄰居抗議,往往很潦草地結束了處罰。過了一會兒,馬可先生又沒事人一樣,四處晃蕩去了,我瞥見他賊眉賊眼的樣子,像是為了大戰勝利而竊喜,這時,我可覺得他一點也不笨。

好吃成精的馬可先生,為此練就了一身好本事。有時,我們這群狠心的主人也會心軟,見他聚精會神看我們吃東西的巴望模樣,也不忍心獨遺他而自己大快朵頤,偶爾也會分些細軟給他解饞。

此時,只見馬可先生目光炯然如炬,後腿一蹬,前腳一躍,鎖定正在下墜的食物,扭頸一轉,小頭一偏,在食物尚未落地之前,一口含住,四腳落地時,口中之物已然下肚,連咀嚼的動作都來不及看清楚,這等功夫,連武林高手也要自嘆弗如。

如此痛吃之後,隔天便可見後果分曉,若見馬可先生懨懨地踡在沙發上,無精打采地半瞇著看人,即可猜測為狗體微恙了,如果便便呈糊狀,甚或透明膠狀,便可斷定是腸胃問題無疑。

此時,必先讓他斷食幾頓,只餵食加了胃腸藥粉的牛奶,待他有心情奔來跑去時,再恢復平日飲食。若非他腸胃不好,我們也不會如此嚴格限制他的食物攝取,此即我們狠心的原因。

話雖如此,但有時還是會犯規,今天我犯一小規,明天你犯一小規,後天他犯一小規,一段時日下來,馬可先生體態越見圓實豐盈,連爬樓梯都會氣喘吁吁,直到在外賃居的弟弟回家,才驚見馬可已被我們豢養成豬。

這一驚,非同小可,磅秤一量,體重可達十七公斤,弟弟未免事態擴大,當下決定帶回住處實施魔鬼瘦身計畫,在我們殷殷揮別、馬可鬼哭神號中,弟弟跨上機車絕塵而去。

自馬可先生走後,家裡安靜許多,薰香之後,狗味沒了,洗手間也不再濕答答的,但不知為何,總覺得少點了什麼。

我細想了一回,原來,少了每天回家時,馬可在門口熱烈歡迎的呼叫聲,和那根快要搖斷的尾巴。少了看電視時,馬可安靜匐在身上的溫暖的陪伴。少了馬可挨罵後,討好的鼻頭與前腳碰觸,和服低的嗚咽聲。少了和馬可玩鬧時,沉浸於他那全然的信任裡的快樂。少了馬可興奮時,為掙脫他抱人大腿不放所留下的傷痕。少了馬可親近依人時,在手上、膝上溫柔的舔舐。

每天清晨,馬可先生總會在老爹房門之前,用前腳搔刮門板,發出壓抑的尖細的哼叫,自從一次在房門附近鬼吼被教訓得騰空飛出幾呎之外後,他深深記取教訓,只敢用低低的音量叫老爹起床。

老爹開了門,馬可先生熱烈地搖晃他的臀尾,直到老爹餵了他早餐、喝了水,就在客廳茶几附近徘徊,等著老爹給他套上繫繩外出散步。

外出散步,是馬可一天之中最期盼、最快樂的時刻了。可以看見天空、草地、綠樹、小花、各色人物,更有著公寓房屋所欠缺的,自由的空氣。

我一直覺得馬可生在這裡很可憐。他應該活在有著一片望不到邊緣的草地、有一片蓊鬱的森林、有一座偌大的、需要他護衛的家堡、有個愛騎馬的主人,遛馬時跟隨在旁。可以照他自己的喜怒哀樂放情高叫,在戶外廣大的範圍裡任意遊玩以便鍛鍊他充沛的體力。

在那樣沒有限制的地方,沒人會因為他在草地裡、森林裡留下紀念品而介意,不像在這裡,高叫幾聲或任意排遺,都會惹來斥喝和責打。如果能活在那樣的環境,我想馬可先生會非常快樂,就不會獨自發呆時,流露出那麼寂寞、那麼無奈、那麼委曲的,悲傷的眼神。

半個月後,馬可先生回來了,恢復了流線體型。這次,換我們熱烈歡迎,量了量體重,瘦了二公斤,真不知他這二週是怎麼熬過的。

馬可先生顯然也很高興,圍著我們又叫又跳,大概跟著我們住比跟弟弟住舒服。在弟弟那兒,他很寂寞,弟弟要上班,下了班還忙著聯絡客戶,沒空理他,有時客人來訪,馬可若不是要和客人玩,就是對陌生人示警性的吠叫,妨礙了他們的洽談,也吵到了鄰居。因此,弟弟才又將他送了過來。

這次回來,飲食便稍作調整,每天早上馬可最愛的牛奶麥片取消了,只能吃他專用的飼料餅乾,偏偏馬可痛恨吃它,整天在我們吃飯時間時癡癡的等待,以為狗奶奶還會像過去寵他,會偷餵他吃幾口。結果癡等了一天,仍然沒有下落,深夜時分,才無奈地回到他的飼料碗前,認份地嗑掉那放了一天的餅乾。

因為我們不再餵他吃其它的食物,為吃不擇手段的馬可先生決定自力救濟。

他鎖定最大的食物集散地---餐桌。他知道我們在用餐時不會再餵他,便候在一旁伺機而動,一旦我們人一離開餐桌旁的位置,他便迅捷而至,攀上餐椅,小腦袋斜靠在桌沿,脖子伸得老長,用長長的舌頭舔起掉落在桌上的食物殘屑,等到我們看見,大聲呼喝,他才急忙跳下逃遁。

他的野心不止於此,他的目標是盤裡的菜。從來他都不認為自己是狗,所以也認為應該和我們一樣有享用盤中飧的權利。一次,狗奶奶一時不察,將一條吃了一半的煎魚放在餐桌外邊---他剛好可以構的到的距離,此時,姑娘我正在喝著熱滾滾的湯,眼見馬可已攀上桌沿,狗嘴張開正要叼走那半條魚,來不及放下湯碗阻止他,他便稱心如意地將他的獵物含進嘴裡。我擔心他被魚刺鯁到,想逼他放棄,但這是癡人說夢,他怎麼肯就範?他發出兇惡的護食聲,露出猙獰的利牙,彷彿是說:誰要是膽敢將我的食物奪走,我就和他拼了。一面狼吞虎嚥地將魚草草下肚,吃進肚裡,誰也搶不到。

我只好任由他吃了,不過他的報應很快就來了。只見他才剛咽下,喉嚨就開始不斷地嗝,要吐卻吐不出來,想是剛才吃得太急了。這時換我在一旁冷言冷語了,誰要你這麼愛吃,這下可好,吃到苦頭了吧。

好不容易才停止打嗝的馬可彷彿知道是自己太大意了,訕訕地走開了。

有時我們在看電視,順便吃點水果零食,原本在家中某處假寐的馬可便會不知不覺出現,盯著人手上的食物不放,如果你看電視看得太過專心,不一會兒你就會發現,東西怎麼到了馬可嘴裡?

平日他除了貪吃外,還愛撒嬌。可曾見過狗兒撒嬌的模樣?平時只要我們走近他,原本下顎貼地懶洋洋地趴在地上裝死的他就會翻過身來,露出肚皮,四腳朝天,任我們恣意撫弄,發出ㄤㄥ...ㄤㄥ...的奇怪聲響,並且會追著我們的手掌咬,咬?沒錯,但只是輕輕地含住輕輕地咬著玩,他很知道咬傷我們之後的悲慘下場。

我們最喜歡抱他的時候,是他剛洗完澡的時候。那時的他沒有臭味,皮毛也稍微蓬鬆柔軟,是和他玩的最好時刻。不過洗完澡要擦乾、吹乾他,得費一點工夫,他不是玩具狗,可以乖乖不動讓你好好整理,一會抖著身體甩水珠,一會在椅子上打轉,把吹風機的電線纏在身上,要不就是老蹲著,前半截吹乾了屁股還是濕的,只有用乾布幫他擦耳朵時,他會乖乖不動露出舒服到快要睡著的表情,就像人在掏耳朵很舒服的模樣一般,像個大爺讓我們伺候他,還真是懂得享受。

「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」這句話在馬可身上一樣通用,原本在弟弟那裡,馬可只有睡地板的份,他也很認命,故此相安無事。來到家裡,因為初時身長還構不到沙發,也還能安份守己睡地板,自從一次奮身躍起跳上沙發,而我們這群愚笨的主人沒有當場制止後,沙發從此成了他的地盤之一,沒事還會和我們搶位子,硬是把我們擠開,真是一隻反客為主的賤狗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寫于20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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